原文:夫书肇于自然,自然既立,阴阳生焉;阴阳既生,形势出矣。藏头护尾,力在字中,下笔用力,肌肤之丽。故曰:势来不可止,势去不可遏,惟笔软则奇怪生焉。
凡落笔结字,上皆覆下,下以承上,使其形势递相映带,无使势背。
转笔,宜左右回顾,无使节目孤露。
藏锋,点画出入之迹,欲左先右,至回左亦尔。
藏头,圆笔属纸,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。
护尾,画点势尽,力收之。
疾势,出于啄磔之中,又在竖笔紧趯之内。
掠笔,在于趱锋峻趯用之。
涩势,在于紧■战行之法。
横鳞,竖勒之规。
此名九势,得之虽无师授,亦能妙合古人,须翰墨功多,即造妙境耳。
“疾势,出于啄磔之中,又在竖笔紧趯之内。”“疾”在此处的涵义为迅速,用以对笔势的评述。笔势的产生由诸多因素构成,如用笔的快慢、力度的强弱、笔锋的顺逆等。疾笔求其劲挺流畅,涩笔求其凝注浑重。但是精于书者皆寓涩于疾。两面之间相对而言,不可偏于一隅。刘熙载《艺概·书概》称:“古人用笔,不外‘疾’、‘涩’二字。涩非迟也,疾非速也。以迟速为疾涩,而能疾涩者无之。”
啄,在“永字八法”中指短撇为“啄”。啄笔的书写因其短易表现迅疾,与长笔调形成一种对比。包世臣解释为:啄“如鸟之啄物,锐而且速”。
磔,“永字八法”中称捺笔为“磔”。有解释为,捺法用磔,意思是笔毫尽力铺散而急发。又,斜捺叫磔,卧捺称波。唐太宗李世民《笔法诀》称:“磔须战笔外发,得意徐乃出之。”“贵三折而遗毫。”写时虚势向左逆锋落笔,着纸折锋翻笔,有控制地尽力铺毫下行,等到长度合适时捺出。
趯,“永字八法”中指竖钩,在钩之前先蹲笔,而后快速提笔出之。蹲笔的目的是为了蓄势,蓄而后发,是书写每一笔画的一个基本原则。在很多作品中之所以点画势单力薄,关键原因之一是没有搞清楚何处该蓄势,何处该发势。
从总体上来理解“疾势,出于啄磔之中,又在竖笔紧趯之内”这句话,主要指明了疾势更多地存在于短笔之内,是一种短促有力的笔法,明白了这一点,对于书法的语言便可了然于胸。
“掠笔,在于趱锋峻趯用之。”“掠笔”是指长笔画而言。对于这一句话的解释稍有争议。有的版本解释为:掠笔即长形的撇,如“广”、“庆”、“永”等字的左下一撇。而这一长撇,初为竖笔,行至中途偏向左行。这时笔毫略按,使笔画变粗,然后作收,把紧行的笔毫略略放散,故谓之“趱缓”。趱就有散走之意。趱缓之后,接着又是紧张行笔。这种笔势才是趯法,又是紧行笔,故谓之“峻趯”。而在“趱缓”和“峻趯”两种笔法中,完成掠笔这长形的撇。以上解释,让人感到非常牵强。一是对于长撇的举例太过狭窄,如“全、合”等字的第一笔,不但不存在行至中途偏向左行的问题,而且笔画在中间部位也不一定就要变粗。如果再考虑到隶书这种书体的话,情形就更不一样了。再者,在原文中,蔡邕并没有提示出有“趱缓”的含义在里面,完全属于个人的一种发挥。因此,笔者赞同这样一种观点,即,“趱”的意思在古文中通“攒”,有聚敛、积蓄之意。如此,“趱锋”便是指聚锋敛锋之意,聚锋的目的是为了蓄势,有了蓄势,才可能有后面的峻趯(发力或发势)之用。
“涩势,在于紧 战行之法”。我们对“疾势”有了解之后,对于“涩势”就不难理解了。“紧 战行之法”重点在于描述了涩势的状态,而不仅指一种用笔方法。因为我们不能被古人的字面意思所笼罩,因为书法本身常常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,所以,我们可以将“涩”与“迟”或“留”相参。点画有了“涩”,才能表现出力透纸背的效果。至于某些版本认为涩势是指“紧张不停的战行”,其谬大矣。
“横鳞、竖勒之规。”沈尹默先生说:“鳞就是鱼的鳞甲,鳞是具有依次相叠着而平生的形状,平而实际不平。勒的行动就像勒马缰绳那样,是在不断地放的过程中而时时加以收紧的作用”。横,古人称之谓“勒”。意思是欲行不行,意有所顾的意思。故写横画时,不宜顺笔平过。行笔太快就会滑,则意思浅薄。唐太宗《笔法诀》中说:“为画如勒,贵涩而迟”,指的就是这个意思。滑则快,涩必迟。柳宗元说:“勒常患平”,过于平直则易刻板,要使横画富有变化,写快必滑,滑则必平。
竖,古人称之谓“努”,“努”含有用力的意思。努字古通作弩,一是竖画造形如弓弩之弯曲,二是竖画有力如弓弩张开之饱满,所谓弓开满月,蓄势而强劲。柳宗元说:“努过直而力败”,颜真卿说:“努弯环而势曲”。唐太宗《笔法诀》中说:“为竖必努,贵战而雄……努不宜直,直则失力。”说明竖画造型不宜过直,而是于曲中见直,方有劲健之势。因此,“横鳞”与“竖勒”都是说明点画忌平、忌滑,否则会媚而俗。
从蔡邕最后的一句话“须翰墨功多,即造妙境耳”中可以想见,九势虽然描述已尽,但心中更多的意蕴是无法全部表达的。随着功力的不断增长,对九势的理解亦将不断深入。这是蔡邕的感受,也是我们的感受。